夜走岱海滩

文/墨学智 1969年3月的内蒙古凉城县春寒料峭，迎接塘沽知青大军的除了黄米面油炸糕，还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。 结束了在县党校的集结和分组，我们16名同学顶着似乎永不停歇的滚滚黄尘下到了金星三队。因为知青点的住房还没收拾好，当晚大家只得暂住车马大店，九男七女各占了一盘大炕，伴着风声和昏黄的煤油灯入眠。 半夜，女生唐静（化名）胃病发作，痛苦的呻吟声把大家惊醒。我与唐静同校不同班，彼此还很陌生。在大家对她表示关切的时候，我当了旁观者。 唐静强忍着疼痛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。大家都想到应该去请赤脚医生，有人说赤脚医生住的村子在岱海滩，走公路十多里，走小路不到十里。但谁去请呢？ 此时，外面风卷尘沙打得窗纸噗噗作响，使人心生纠结。更揪心的是，路上万一遇到狼呢？ 没人自告奋勇去夜行。我就想，虽然与唐静连话也没说过，但一起出门在外，病成这样应该帮她一把。同学们看我穿衣下炕，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，都嘘寒问暖地给我助力，还有人给我披上了大棉袄。 走出车马大店，月黑黑风潇潇，暗夜之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，说我不怕也是假的，但既然雄赳赳地走出来了，就不能再唧唧歪歪地缩回去了。 急病求医，抄近路是必须的。我抓起两块趁手的石头壮胆，连跑带颠地直奔岱海滩。 月黑风高再加上路径不熟，我竟走进了大田里，一路跌跌撞撞地趟着土坷垃，还不时被地里的坟头挡住去路，惊得头皮麻一下凉一下的。好不容易走出了大田，又要穿过一片树林，我忽然感觉黑暗中有许多只眼睛在窥视着我，就想吼两嗓子壮胆，又怕反而招来什么东西，只得硬着头皮默默地赶路，像幽灵一样在树林中穿行。 终于看到了夜幕下的岱海滩和沉睡的小村庄。村边一户人家没有院墙，我就敲窗问路。还没等到屋里人答话，被惊动的全村看家狗霎时狂吠着黑压压地向我扑来。我大吃一惊，嗖嗖地投出手里的石头，又急忙在地上划拉“弹药”发射，什么土坷垃、烂瓦片、马粪蛋，抓住啥算啥。慌乱中，在我弯腰划拉“弹药”时，一只狗的鼻子和我的鼻子碰到一起，凉兮兮的，双方都吓了一跳。 猎猎寒风中，狗群疯狂的扑咬声夾杂着我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响彻夜空，特瘆人。 正当我“弹尽粮绝”陷入绝望之时，从那户农家跑出一位慌得连裤带都没顾上系的老农。老农提着裤子赶开狗群，惊魂未定地说：“哪来的侉子？差点儿喂了狗，多危险！多危险！” 听老农说，赤脚医生去了县城。我只得无功而返。往回走的时候，因为心有余悸，我远远地绕开村庄避狗，结果迷失方向了，在野地里孤魂野鬼似地转到天麻麻亮才看到公路，也看到了车马大店。 最终只身而归，我觉得挺对不住病中的唐静，也无颜面对等待我请回赤脚医生的同学们。 戏剧性的是，当我怀着愧疚和不安的心情推开大店的门，却看到两盘大炕上的人们都睡得呼呼的。经过唐静的头前时，我注意看她，只见她睡得十分香甜，没有一丝病痛的样子。我揣着大问号悄悄地躺回睡处，很快也进入了梦乡。 夜走岱海滩就这样结束了。大家醒来后好像都忘记昨晚发生的事了，没人问我寻医的经过，唐静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 一天后，赤脚医生从县城回来了，挎着药箱来出诊。他说唐静那天的症状是胃痉挛，给留下几片药，并绘声绘色地向唐静讲了那天半夜有个知青被狗群围攻的事。 这以后，唐静就很热情地经常给我洗衣服，还每天给我打饭。我去县城出外工的时候，唐静送了一程又一程。就这样，唐静和我成了非常好的朋友。知青分家后，唐静和另一位女生还与我搭伙，对我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，使我感觉很温暖。 再后来知青年底都回家过冬，我还去过唐静家。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，唐静被父母训诫，第二年从塘沽回来后就不和我搭伙了，并从村东头搬到了村西头，与我形同路人了。 没多久，有个社员找到我，说唐静病得很厉害，暂住在他们家，并说唐静说胡话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。 我赶忙去看唐静。卧炕不起的唐静不但身体极度虚弱，精神也恍恍惚惚的。她知道我来了，却不看我。好半天，她才带着哭腔无助地说：“我想回家！” 看到唐静这般模样，我立刻跑到大队打听汽车。金星大队有两辆解放牌汽车，恰巧有一辆第二天要去集宁送粮。我就护送病恹恹的唐静搭乘这辆车去集宁，送她上火车回了塘沽。从此，我与唐静天各一方了。 1971年我被选调到了呼铁局。想到唐静的脾胃不服凉城农村的水土，就给唐静去信，提醒她速回内蒙，勿误选调。不知这封信对唐静是否有推动作用。 后来听说唐静在第二年被在凉城县招生的一所天津中专学校录取了，回了天津上学。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。我不再打听唐静的事，知道唐静情况的人也不在我的面前提起她。 但几十年来，唐静生病时的样子和她关心照顾我的情景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，挥之不去。 祝唐静同学晚年幸福，身体健康！